大朵大朵马蹄莲开
大朵大朵的马蹄莲开在笔下,有着安静的神情。传说马蹄莲的花语是永恒
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笔,想起那个蓝布裙子的女子。她挽着白色的衣袖,发间常别着一枚小巧的夹子。笑起来干净得像九月的天空,眼睛弯弯的真好看。走过街角的时候,脚踝上的银铃铛会洒落一地的清脆。这时,我抬眼看向天空的时候,会发现秋天来了。开始在花瓶里养一枝马蹄莲。而等她绽开的那天,葡萄想去找那个蓝布裙子的女子。她喜欢歪着头,对我微笑,露出唇边浅浅的梨涡。
遥遥记起当初年少,外公骑在牛背上,晃晃悠悠地踏碎夕阳回家的时候,我正坐在门前的小木凳上等候,兀自用许多叶子在白色的图画纸上拼成了童年。而如今外公发间染霜,走路都一步三摇。他会颤巍巍地拉着我的手,对我笑了又笑,往我的兜里塞上十块二十块的零钱。这时候外婆的笑脸会在脑子里扬起来,又沉淀下去。我知道,葡萄不会有外婆了。她去了遥远的地方,永不回来。
过了那道山梁,爬过那道山沟,便是外公的家。以前提起的时候,会习惯说外婆的家。如今偶尔也会说漏嘴,在触到妈妈黯淡的眼神后迅速改口。从此,只说外公的家。那些外婆念的童谣,我一直想固执地丢弃,却一遍一遍清晰。而门前的马蹄莲,开了一季又败了一季。终于念着这些熟悉的歌谣,我蹲在外婆住过的屋檐下,不可抑止地哭了。九月的天空干净而明朗,有大雁成群飞过。
马蹄莲开的季节,坳下的水库里淹死了两个小孩儿。听闻捞起来的时候,面色如纸。其时我正在对着一丛马蹄莲画画,纸上才只有寥寥几笔的勾勒。小孩儿都是外公村里的,下水库去捞鱼,没想到没声没息就没戏了。他们的亲属一路哭喊着往出事的地点跑去。我丢下笔,怏怏起身。外公叹息着摇头,想不到水鬼今年又抓了两小孩儿。明明都立秋了呀。坳下的水库里有水鬼,我也知道。
表弟气喘喘地跑回来,告诉我:“姐,姐。水鬼又捉人了。那两小孩儿的脚踝处都有黑色的孔,是掉入水库被吸干血而死的。”关于水鬼,有不同的说法。我信一说。水鬼个子很小,在水里力大无穷,会附在人的脚踝上,吸干那落水人的血。而上了岸,它就浑身无力,任由人摆布了。听说人们为了捉水鬼,会用猪血把它给引到岸边再处理它。不过这家伙鬼灵精怪得很,不会轻易上当。
夕阳落在丛丛簇簇的马蹄莲上,酌红如血。我慢慢地抿紧了嘴唇,看着纸上未完的花儿发呆。打小外婆就叮嘱我千万别跑到水库边上玩。因为水下住着水鬼,貌如猴,满身黑色须发,力大无穷,尖牙利齿是专门干吸血谋生的。村里三天两头丢失的猪啊狗啊,都通通成了水鬼的午餐了。说这些的时候,外婆的神情很严肃,眼神锐利。如今那俩小孩儿去的地方,也是外婆去的同一地方么?
马蹄莲的花语是永恒。可惜外婆种下的这些花儿年年热烈开放,而她老人家却再也不会对我微笑了。外婆睡了,永远地睡了。她不知道,每一次画马蹄莲的时候我都会想她,很想很想。而泪水“吧嗒”地砸在纸页上,濡入了马蹄莲的心里。从此,画里的马蹄莲都很忧伤。马蹄花快要谢的时候,我遇见了那个蓝布裙子的女子。两只透明的耳垂上挂着好看的坠子,那是一对小小的海豚儿。
她站在夕阳里,对我扬起了一脸的笑。我一怔,这是画里走出来的女子么,如此的好看。她向我伸出手,嘴角两个浅浅的梨涡闪动:“你好。我是你嫂子。”一眼就喜欢上了,这个干净如马蹄莲的女子,身上有淡淡的香气,给人一种很稳妥的感觉。渐渐熟稔起来,手拖手,漫山遍野地跑。她笑起来,也成了一朵花儿。我以为,她将永永远远地开在家里,像门前那丛马蹄莲,季季不败。
再次回家的时候,见她背着身在厨房煎药,浓烈的中药味薰得我直想吐。她闻声,急急转过身来。之前眉眼间快活的神情没了,取而代之的是安静的忧悒。从舅母那听说了她胎死腹中的不行。我扬了扬眉,想安慰她几句,终于只是张了张嘴没出声。她久久地看着我,眼泪一下子爬满了脸。宗教大屠杀屠杀的是人的生命,而生活屠杀了这个女子的笑容。而她的忧伤,终是没人愿意聆听。
当我画好七七四十九幅马蹄莲的时候,这个喜欢蓝布裙子的女子从葡萄的生活里蒸发了,从此像散落在天涯的花儿,寻而不见。常常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奶茶,安静地想她。我是如此地想念她。她笑起来梨涡闪动,耳垂上的小海豚真好看。那时,她站在马蹄莲的花丛间,对我暖暖地笑。常常在听我讲水鬼的故事时,会一本正经地发抖,然后勇敢地对我说,葡萄,不可能。世上没有鬼。
亲爱的,如果遇见这个蓝布裙子的女子,请帮我给她带一句话:生活偶尔会与我们开玩笑。因此有时候,我们要学会原谅生活。而马蹄莲盛开的那一秒,便是永恒。